安亲王在大营里开宴赔罪,姿态摆的很低,伸手不打笑脸人,佟国纲硬着头皮陪了三日。

这三日里,岳乐几乎日日拉着他“诉苦衷”,说什么东南瘴气重,兵丁非战斗减员多,若如实上报,怕朝廷不给抚恤,让牺牲的儿郎父母妻儿没了依靠,说得声情并茂,仿佛真有天大的难处。

佟国纲攥紧了拳,努力控制着不让眉毛抽动——岳乐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瘴气致减员或许是真,但绝没他说的那么多;更何况,他偏要等自己来了,才搞一场漏洞百出的“贼匪偷营”假仗,无非是怕皇上断定东南已平,海军班师之后,也催他北返。这是提前筹谋,也是与天子对着干。

他拿出满是包衣名字的阵亡名单,就是摆明了告诉自己,其中有诈,要拉自己下水。

军帐内烛火跳动,映着佟国纲脸上温和的笑意,与他心底的波澜截然不同。

“安亲王,东南瘴气肆虐,非战斗减员惨重,你忧心弟兄们的抚恤,这份心我懂。”佟国纲端起酒杯,轻轻一碰岳乐的杯沿,语气满是“体谅”,“换作是我,怕也会这般左右为难——既要稳住军心,又要顾着属下家中生计,确实不易。”

岳乐见他这般“共情”,脸上的愁容褪去几分,又大倒苦水,“可不是嘛!这两万弟兄折损在路上,我若如实报上去,朝廷按规矩不给全恤,家里没米下锅,我这当主帅的,心里过意不去啊!”

下五旗的包衣,随着主子入东南作战。马革裹尸也还罢了,亡于瘴气也是无奈,可若是死于权斗,着实可惜。以前佟国纲是不会这么想的,即便佟家在汉军旗,他也看不上包衣。

草原一行,包衣护军表现出的战斗意志和能力,着实改变了他对奴才的看法。

“是这个理。”佟国纲点头应和,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角——他哪会信这番说辞。

岳乐帐中领四万军饷,实兵两万,空缺的两万人“病死、被野兽伤”,瞒着不往上报,真是为了兄弟们,还是为了自己?

佟国纲心里清楚,他分明是“吃空饷”吃嗨了,而今要班师还朝,他这兵马要对不上账,紧急找补。

至于“怕朝廷不给抚恤”,更是借口。

岳乐不过是怕报多了非战斗减员,被朝廷查问领兵不力,断了他在东南捞钱的路。

无论佟国纲怎么想,他顺着岳乐的话头说:“你先稳住局面,抚恤的事,日后我在皇上面前,或许能帮着递句话。”

待送走岳乐,帐内只剩佟国纲一人,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

岳乐在皇上要海军班师的节骨眼上,搞这场“贼匪偷营”的假仗,明着是“平账目”,实则是“抗撤兵”,这是赤裸裸的欺君!

佟国纲心底空空,又像有两股力量在拉扯。

捅破了,东南的烂事会彻底摆到皇上面前,可这些宗室勋贵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大,皇上为了稳住八旗,会不会反过来压下此事?甚至,迁怒他“多事”?

可不捅破,岳乐等人会更肆无忌惮,假仗、空饷、欺君之罪越积越多,日后被别人捅出来,自己也要被连累,只会更难收拾。

他想起泉州的常泰、常海,又想起皇上对东南的期许,心愈发沉重。

烛火彻夜未歇,佟国纲辗转了半宿,终究决定先回泉州看看局势,再做打算。

次日清晨,他来告别,刚掀帘进帐,便见岳乐伏在案上写折子,见他进来,当即笑着招手:“国纲兄来得正好!你瞧,这回‘剿匪’的斩获,我分了一半给你护军营,保准你回去面上有光!”

佟国纲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浇透——战报上若添了护军营的名字,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岳乐这哪里是“分功勋”,分明是来硬的,光明正大拉他下水。

“安亲王,这……”佟国纲刚想推辞,岳乐却已拿起折子,指着上面的“杀敌三万”,眉飞色舞地算起来:“咱们皇上大方,阵亡抚恤虽给了家小,可这‘斩获’的赏银粮草,却是实打实到咱们手里!报三万敌首,给弟兄们发点,还能留不少,这买卖划算!”

他说这话时,眼里满是精明,活像个算计买卖的商人,哪还有半分京中“风度翩翩”的安亲王模样?

佟国纲心里不知是第几次发凉——他竟忘了,入关前他们本就如此,不过是在京中养了十来年,镀了层斯文的壳;一旦到了这能肆意掠夺的天涯海角,便立刻固态复萌。

可他不能翻脸,护军营只有五千人,岳乐却有两万兵马,真要起冲突,即便能赢,折损的也是大清的主力,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佟国纲强压下心头的恶心,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多谢您惦记,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岳乐见他应下,笑得更得意,又絮絮叨叨说起后续如何“虚报损耗”,好再捞一笔。

佟国纲一边听着,一边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揭盖,可岳乐的逼迫,让他彻底断了媾和的念想:爱新觉罗家的王爷犯了错,皇上或许会网开一面;但他佟国纲若敢同流合污,全族性命看在已故皇后的面子上能保住,自己的命就是未知数了。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一路南下,除了程岫藏起来的那万余流民,他竟没见过半个百姓。

这东南地界萧条至此,难道是岳乐、杰书他们“杀良冒功”太过?把大量无辜百姓当“匪患”杀了,才造成这般白地景象?百姓还罢了,连朝中有姻亲、表亲、师生情谊的大户,也一个没留。着实,着实是出乎佟国纲预料。

这里的消息瞒不过京中三年五载,总有些逃出生天的“独苗们”会进京找人告状的。

介时,罢了,王爷们怎么会怕汉人的仇恨呢。八旗,本就是靠杀戮起家的。

可他佟国纲,还要在前朝混。

东南本是膏腴之地,三藩经营了这么多年,却在战火与掠夺中变成一片荒芜。

“我还要赶去泉州,就不多留了。”佟国纲强忍着脱身的急切,拱了拱手。

待走出大营,他翻身上马,回望那座藏满肮脏算计的营帐,眼底通红一片。

佟国纲策马踏入泉州地界时,秋日已过,东南的冬天虽无北地酷寒,却透着湿冷的憋闷。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了周遭的不适——不过一个多月未见,曾经破败的泉州城竟已换了模样:断壁残垣被修补整齐,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见往日的慌乱,空气中都透着股昂然向上的劲儿。

他勒住马,看着不远处:操着福建、广东、广西乃至江南方言的人凑在一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鸡同鸭讲,脸上挂着真切的笑容;百姓们面色虽算不上红润,却也没了惶恐,见他带着骑兵过来,人们只是好奇地望了望,便又低头忙活手中的活计,那份从容,全然不像经历过战乱的样子。

“这……竟这么快?”佟国纲喃喃自语,催马往城中去。

他亮明身份,不叫通传,兵将归营,自己带着亲兵径直到了府衙。

透过窗棂,他见程岫正埋首处理公事,便没上前打扰,只在堂外与外来之人攀谈。

直到晚间,才见赫舍里家的常泰、常海领着一队民兵从门外跑进来——那民兵虽穿着粗布衣裳,步伐却整齐划一,透着股精气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www.nmxs8.cc】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