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C79TB样本热传导模拟参数,新版本算法会自动平滑掉在这个参数区间的异常峰值,只有老版本能保留原始噪点。”林工对着听筒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午餐吃什么。

电话那头的技术员嘟囔了一句“怪人”,随后开放了那条布满灰尘的数据通道。

屏幕上的进度条像蜗牛一样爬行,建科院的服务器显然没料到还有人会去翻动2015年的旧账。

数据包解压完成,林工没有打开任何分析软件,而是直接启动了最基础的AutoCAD。

黑色的背景网格在屏幕上铺开,他在命令行里输入了绝对坐标:X=0,Y=0,Z=0。

在这个所有数学模型的逻辑起点,他插入了一个直径仅为0.001毫米的球体图层,并将其命名为“校准基准点_待确认”。

回车键敲下的瞬间,屏幕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球体太小了,小到低于显卡的最小渲染阈值,肉眼根本不可见。

但林工知道它就在那里,像是一粒卡在精密齿轮里的微尘。

半小时后,后台监控显示,系统的自动拓扑分析进程开始报错。

因为无法在渲染层面上定位这个“存在的实体”,算法陷入了死循环,报错日志红成了一片:“基准失稳”。

为了防止系统崩溃,服务器自动触发了熔断机制,强制将这一区域的数据处理模式从“云端实时演算”降级为“本地离线校验”。

屏幕右下角的联网状态图标变成了灰色。

林工点燃了一根烟,并没有去抽,只是看着烟雾在屏幕前缭绕。

当错误小到无法被看见,它就成了唯一必须被处理的真相。

现在,这一小块数据的解释权,终于从算法手里抢回了人手里。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王主任正盯着孙子的作业本发愁。

这周的主题是“城市微更新提案赛”,小家伙趴在餐桌上画得起劲,那是自家楼道的改造图。

画得很稚嫩,但那个位于角落的消防栓箱却被涂成了显眼的亮橙色。

在那本该是把手的位置,孩子用黑色水笔认认真真地画了七道平行的短线。

王主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几道线条。

七道,不多不少。

这是一个危险的数字,在某些老旧的档案里,这种排列方式通常意味着“入口”或者“置换”。

“爷爷,好看吗?”孙子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但这颜色太单调了。”王主任没拿橡皮,而是随手抄起一支圆珠笔,把作业本翻到了背面。

他对着那七道短线对应的位置,用笔尖用力地来回划动。

力度控制得极其刁钻,纸张表面被压出了深深的凹槽,纤维被压实,但没有一丝墨水透过去,也没有划破纸背。

做完这些,他把作业本合上,压在了一摞厚厚的报纸下面。

三天后,老师在批改作业时,钢笔水洇透了纸张。

墨水顺着那些被压实的纤维纹路扩散,恰好覆盖了正面的那七道黑线,原本锋利的线条变成了一团模糊且边缘晕染的墨团。

“这是什么设计?”老师指着那个墨团问。

“这是新消防栓的呼吸灯!”孙子看着那团模糊的墨迹,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回答,“晚上会发光的那种!”

全班掌声雷动。

王主任坐在家长席的角落里,保温杯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

当具象的符号被降维成某种模糊的触觉残留,它就获得了进入集体叙事的通行证。

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孩子的涂鸦呢?

同样在跟“误差”打交道的,还有站在新建地铁站电梯井道里的林工。

这里是地下三十米,空气里弥漫着新浇筑混凝土的碱味。

手电筒的光束打在导轨接缝处,那里有一圈极细微的蓝晕,像是一滴机油滴进了水里散开的颜色。

林工眯起眼睛,那蓝晕在黑暗中微微搏动。

目测宽度0.12毫米,这个尺寸很微妙,它恰好等于一把标准游标卡尺的最小分度值。

如果是以前,这里会被判定为“异物入侵”,然后封锁、消杀、填埋。

但他今天没带那些高精尖的仪器。

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旧卷尺。

尺壳上的橡胶已经脱落,里面的钢带边缘磨得锋利如刀,前段的毫米刻度早已模糊不清。

他蹲下身,将卷尺的零点对准蓝晕的左缘。

右手拇指死死按住尺身,左手捏住尺钩,缓慢地向右拉动。

那原本应该松动的尺钩,此刻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沉重。

直到尺钩的内侧边缘与蓝晕的右缘完全对齐,林工低头看了一眼。

因为长期的磨损和尺钩的松动,这把尺子的实际测量起点已经偏移了0.12毫米。

此时此刻,尺面上显示的读数是完美的“0”。

“接缝公差合格。”林工站起身,在那张验收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井道里回响。

当晚,这把跟随了他五年的卷尺被丢进了实验室的酸洗池。

强酸剧烈翻滚,冒出刺鼻的白烟。

十二小时后,林工用镊子把它夹出来时,钢带上所有的刻度都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金属带。

但在金属的基底深处,隐约泛出了一层诡异的淡蓝色光泽。

这种“吃掉”异常的方式,王主任用得更加优雅。

阳台上的绿萝长势喜人,但也到了该修剪的时候。

王主任拿着剪刀,挑挑拣拣,剪下了七片最老、颜色最深的叶子。

这七片叶子的叶脉走向奇特,每一片都像是某种文字的笔画。

他没有把叶子扔进垃圾桶,而是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本《城市照明管理条例》手册里。

夹的位置很有讲究,第79页,目录页。

书本被合上,上面压了一块两斤重的鹅卵石。

四十八小时后,王主任再次翻开书。

叶子已经干枯发脆,一碰就碎。

但叶脉里饱含的汁液已经深深渗入了纸张纤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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