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一纸秋
纪明醒来时,人是和衣靠在床边的。
落日洒在院落,屋内光影斑驳,昏黄一片。
自颈子处延展的酥麻散开,心跳若擂鼓,脑中如蝇虫嗡鸣。
他吃力撩眼,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吃力吞吐间蜷曲的手指无声颤抖。
急喘许久,冷汗浸透里衣,胸前的那块巨石才堪堪挪开一二。
下意识偏头张望,室内死寂,只他一人。
喉结艰涩吞咽,指尖勾住身下的布料无声攥紧,一寸寸找回身在此处的实感。
记忆如潮水涌入。
午时,她费尽力气熬了汤,他浅尝了几口就吞咽不下。
再就是昏昏沉沉,他倚在床头看书,她说要出门。
视线下移,那本打了卷的书果然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试探着动了动,仍是头晕眼花,他便没再动作。
直至日头全然落下,房内彻底陷入黑暗。
外间的孩童追逐拌嘴,在犬吠鸡鸣之中化作老少寒暄。
哒哒哒——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宁露没有敲门的习惯,每次都入室抢劫般推门而入,再风风火火地摔门而出。
他屏息敛声,没有动作,等待来人自行离开。
砰砰砰——
敲门声不停反而更加急切。
“纪明,你在吗?”
是宁露的声音。
得不到回应,宁露反手准备推门。
“几时这么有礼了?”
木门吱扭颤动,缓缓拉开,纪明身披外袍出现在门后。
他声音嘶哑散漫,带着浓浓倦意。
目光冷淡扫过宁露身后众人,面上的懒散戏谑应声散去。眼底的波澜转瞬之间化归作一潭静水,垂眼凝向她。
后者被这阵莫名其妙的压迫感震慑,心虚地搓了搓衣角,又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村子里遇上了点难事,村长他们……想请你帮个忙。”
大成家的后院不算宽敞,周围三个村子的村长和老人挤进来就占了大半的地方,篱笆院外还站了很多闻讯赶来的农户。
纪明恍若不知,眉眼未抬,只盯着宁露:“我?”
“我自身尚且难保。顾不了旁人。”
他声音平稳,字字如冰,转身拂袖。
身后众人哗然,更有老者已然拱手作揖,俯身跪地。
宁露见状,紧跟两步上前,伸手握住他的腕子。
他的手腕和眼神是一样的冰凉骇人,她胆怯缩手。怎奈身后她带来的老者和农户目光灼灼,宁露莫名生出一股莫名使命感。
她咬牙在他身边坐下,硬着头皮开口:“纪阿明,大家是想请你帮忙写封信。府衙向大家征收粮食,今年虽是丰年,但是要缴的粮食太多,三个村子的余粮聚在一起都交不起。”
“你似乎忘了你我处境。”
他对这些并不关心,侧身试着抽手回来,却被她死命攥住。
宁露的双手同他的腕骨只有一层布料之隔,零星暖意渗进肌肤。
屋内没掌灯,纪明透过昏暗定睛看她。
那模糊的五官蹙在一起,嘴唇抿紧,坚决执拗,没来由叫他呼吸也跟着加快。
“宁姑娘。”
沉声开言,咬牙切齿。
旁人只闻其声就汗毛直立。
相处这么久,宁露当然知道他性子冷,不爱管闲事。
是她,她生平最见不得老人孩子流泪无措。原只是上门取信的,见大家泪眼汪汪,长吁短叹,脑子一热就自作主张了。
“纪阿明。求求了。”她轻轻晃了晃,尝试撒娇:“是我不好,没问过你。可他们说村子里识字的读书人要么去赶考,要么进城,没人能帮他们了。真的很可怜。”
可怜?
她的尾音极低,比平时更加低软。
纪明失笑,眼睫微抬,再次扫过门外那群皮肤粗糙黝黑的村民,眼神落在大成和玉娘身上。
“他们?”
宁露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心尖一颤,勾着他袖口的手松了松。
见她动摇,他满意抽手,俯身凑到她耳边,言辞引诱有余,也不乏嘲弄。
“提笔写字,耗费心力,于伤势有损。”他顿了顿:“若是我损耗元气,多费药石…又该如何?”
话音落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虚弱,他靠在桌边掩唇低咳。
几乎同时,宁露不假思索,张口就答:“这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我会照顾你到伤好为止。”
心跳声变得响快。
“但是,你如果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帮忙,那……我也可以去跟他们说。”
昏暗中,纪明凤目微眯,阴影般贴近宁露的眉眼,睫羽随着她嘴唇的开合而轻轻颤动。
“说什么?”
鬼魅般轻飘飘的气声传来,宁露没出息地屏住了呼吸,默默吞咽。
“那个…我也隐约识得几个字,我……”
一道短促气流伴着似有若无地轻笑划过面颊。
清苦药香在鼻尖蔓延开来,她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近距离,瞬间红了脸。
见她局促,那人阴转多云,向后倚身,话锋一转:“为什么是我?”
“村子里读书人都不在嘛……大家都不会写那种文书。”
她也试过主动帮忙,谁知道原主的肌肉记忆全留在武力值上了,软笔书法她一点都搞不来。
还有那拗口的八股文……
纪明的指尖‘哒’得一下落在桌案,截断她冠冕堂皇的理由。
宁露噤声,说出了最根本的原因:“我觉得你能救他们。”
虽然他刻薄幼稚,纨绔刁钻,她还是莫名其妙觉得他是个好人。
又是一声极轻极淡地冷笑,衣摆窸窣,桌上的煤油灯噗地亮起。
宁露这才看清他面上毫不遮掩地冷漠嘲弄。
不管怎样,光亮就是希望,她不想就此放弃,再次晃了晃他的衣袖。
“你愿意啦,是不是?”
没听见他倨傲拒绝,宁露便展颜憨笑,风一般冲出去,搀着村长老爹和其他人进门。末了,还没忘安排后面的人去拿笔墨纸砚。
油灯笼罩的方寸之地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纪明坐在人群中间,身着粗布麻衣,肩批藏青华服,端的是腹有诗书,清冷矜贵的姿态。
村长老爹坐在纪明正对面,踌躇半晌,缓缓开口。
“纪公子。我们几个村子,真是没办法了,为求一条活路,才来请公子墨宝相救。”
“我们几个村子今年虽说收成好,一次次交粮催征,也剩不下几口粮食了。”
“是啊,往年还能卖粮换盐,现在家家户户盐都吃不起了。”坐在右侧的中年人粗着嗓子接了话。
“吃不上盐,能保下人命也就算了。这个月征粮数翻了一番,交不上去就要拉家里的男人去顶劳工。”
“昌州山高路远,又是苦力,这一去谁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来?”
不知是哪个妇人开了口,引得左右女子跟着应和。
屋内长吁短叹,陷入混乱,纪明的脸色又差了一些。
宁露端着邻居送来的砚台和宣纸,挤到进人群,在他手边站着。
“我们知道该交的粮必须得交,也不求什么恩赦,就只想宽征一个月。让大家伙有时间再想想办法。”村长老爹掏出拉丝的帕子拭去汗水,颤巍巍看向纪明。
那人一直安静听着,没什么反应。
直到对面说起宽征,眼皮一跳。
他极快地扫了一眼宁露,指腹捻开眼前的宣纸。
“上书何处?”
纪明开口,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坐在纪明左侧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长须老者摇头叹气:“平城不管,说是昌州命令。昌州来的亲戚又说,这是上头的意思…”
“朝廷征收,皆有定额。加征名目为何?”
纪明沉默半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仍是哑口无言,满室哗然。
纪明神色微变,看向宁露,后者更是一脸无辜茫然。
“说是昌州自定的规矩。”
坐在门槛上揣手汉子出了声,宁露拽了拽纪明的袖口:“就是他从昌州带回来的八卦。”
“什么规矩?”
“这俺们咋知道嘛!都说皇帝宽厚,谁知道真宽厚还是假宽厚。他登基以来,俺们要交的赋税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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