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绛陷入了幽静的沉睡,他在腾蛇腹中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古怪的梦。
他梦见了波澜壮阔的黑海,恐怖的惊涛巨浪吞噬一切,连日月之光都不例外。
他立在碣石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海底的巨大黑影,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下意识觉得心惊肉跳。
狂风怒吼,天地无光。
在他的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他一下子扭头看去,对方也完全同步,望了过来。
他意外至极,竟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好似是有面不存在的银镜,将另一个“他”给召唤了出来。
另一个“虞绛”久久地看着他,突然说:“上哪儿都得跟上去,就好像条狗一样。”
虞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比狗还不如。”又一个“虞绛”忽然从右侧出现,虞绛一下子看去,那另一个“虞绛”正注视着怒海,忽然说:“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虞绛心头猛地一跳,心脏像是骤停了一样。
身后也冒出一个“虞绛”,表情像是有点不解,头越过他的肩,搭着他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什么?虞绛只觉得脑子好像变成一团吸饱了墨汁的棉花,血淋淋地挤出黑水来,唯独没有任何思绪。
第四个“虞绛”出现,在他的正前方,与稍显困惑的他直接对上目光,他一下子竟是分不清,谁才是镜中人,对方轻轻地叹息:“要是他自己跳下去就好了。”
“要是他自己跳下去就好了。”
所有的“虞绛”都极轻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所有幻像迅速腐烂、腐败,露出漆黑的骨骼。
虞绛缓慢地环视,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兰隐剑,白色剑光剧烈闪耀,几乎快要刺目,是这整个世界唯一的光。忽然,所有腐化的“虞绛”都一齐看向大海的方向,精神极其绷紧的他也下意识看去,却看见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差点没握住手中的剑。
他看见了,正在滔天海水中与巨蛇……□□的自己,丑态毕露,像是剥了皮的狗。
手中的兰隐剑忽然剧烈滚烫起来,他看着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幕,刹那间感觉到了一种剧烈的愤怒,和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激烈情绪,一股脑全顶在了胸口,想吐。
下一刻,兰隐剑忽然自行冲出剑鞘,一闪而过,像是划破一张薄脆画纸似的,直接将眼前的一切都劈成了两半。
虞绛从梦中直接醒了过来,兰隐剑正靠在他的枕边,首先进入他耳中的,是一阵熟悉的哗啦声。他是水边长大的修士,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水潮声,但不知为何,其中似乎又夹杂着另一种……幽怨凄迷的怪声。
虞绛坐起身,慢慢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艘大船上,这里应该是船舱位置,铺着张温暖的小床,床头还有一尊小巧精致的香炉,点着护神香,他想了下,右手下意识往下一按,果然有腾蛇结界。
虞绛负剑走出船舱,一出去便立刻被眼前浩大的画面震住。
银色水面一望无际,飘着上百艘巨船,南方的天幕上,数轮巨大的封印像是曜日一样熠熠生辉,挡着不断漫涨的海水,那海水是黑色的,高出水面数十丈,一眼望去,犹如瀑发,银水、金光、黑海三种颜色对比十分强烈,像是划出了三个世界一样。
水面上到处都是修士,男男女女,仙袂飘飘,有的立在船上,有的御剑凌空,众人好像是在议论着怎么加强这些封印。一眼扫去,所有修士身上几乎都有黑白八卦纹,这是当世三大仙宗之一,白镜学宫的标志。
这些大船应该也是白镜学宫的,因为虞绛在高扬的风帆上也看见了黑白八卦,再抬头仔细一看,那些凌空的曜日封印上果然也有金光八卦纹。
虞绛四下看了看,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白镜学宫倾巢出动?这儿至少聚有上千人。
这是什么地方?
虞绛本想离开大船出去看看,结果被腾蛇封印轻轻挡了回来,他下意识皱了下眉,反手就想去抽背后的兰隐,然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住了手。
他转而看向四周,正好有个倒霉修士御剑路过,他朝着对方喊:“这位道友!”
那修士是个笨蛋新手,听见有人喊她,没稳住身形,差点来个倒栽葱,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她回过头,看见虞绛朝自己招手,她点了下自己的胸口,“师兄你喊我?”
虞绛点头。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晃悠悠地御剑过来,“师、师兄你有事吗?”
虞绛看清她的动作,声音下意识一顿:“你……你还好吧?”
“好得很!”小姑娘听出他的质疑,立刻输人不输阵,“什么事师兄?”
“没有,我就是想朝师妹打听一下,这儿是什么情况?”他眼见着对方马上要掉下去了,下意识抬手,“你……”
摇摇晃晃的小姑娘一个御剑诀,惊险立住。
虞绛停了下,立马邀请她:“要不上船说吧。”你这个御剑方式,怪吓人的。
小姑娘扑通一声,跳上了船头,拍了拍裙子,她身上穿着的是白镜学宫的初级弟子服,应该是跟着前辈一起出门的。
两人一交谈,小姑娘才知道,原来虞绛不是白镜学宫的,难怪这种道服她从没见过。
小姑娘名叫苍灵,师承白镜学宫玉鹤真人,来到这鬼地方也是阴差阳错,这儿可太危险了,她对着虞绛把情况说了说。
原来这儿已经是西骏神洲的地界,此地名叫藏星城,是西骏神洲最南方的一座大城,一个月前,它还是一座城,现在明显已经变成湖了,可能马上就要变成海。
四个多月前,藏星城城守注意到南边大海中传来阵阵异动,怀疑有妖物作祟,便朝附近的仙宗求助。当地仙宗过来一看,直觉不对,但海的那边连接着巨鹿泽,他们不敢轻易前往查探,谨慎起见,他们安排了城中百姓先行撤离,并派了人向白镜学宫求援。白镜学宫听闻后,指派了几名弟子过来,一开始大家也没太当回事,四处随便走了走,都怀疑是什么海兽,便打了几枚敕妖钉。
本来都觉得没什么事了,可没过两日,海水忽然涨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海水,攻势虽然逼人,但还算能控制住,可渐渐的,这水越来越黑,侵蚀性越来越强,连光都吞了进去,藏星城往南几乎完全看不见白色了。此刻几个弟子才开始意识到,情况好像不太对,开始呼唤师门。
师门来得很快,前辈们一眼就看出,这居然是巨鹿泽的海水。此时那古怪的恐怖声浪裹挟着蓄势待发的黑色海潮,朝着地势高的北方就一头冲了上来,从高处往下看,简直像数万条狂暴的毒龙猛地俯冲直上,沿途一切瞬间土崩瓦解。
于是立刻祭出曜日封印。
眼下,只要是身在西骏神洲的白镜学宫弟子,修为高深的,基本上都已经赶过来了,不单单是此处,还有另外三个方向,也都分别有人坐镇。目前这黑潮算是暂时被控制住了,加之当地人十分聪明,撤离得很早,倒也没有伤亡,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黑潮还在不断地往上冲,一阵又一阵,愈发狂暴。
有东西,要从巨鹿泽中出来。
这让学宫修士们十分担忧。
曜日封印加固了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整片天幕都快被金光填满了,一旦抵挡不住,这股诡异的黑潮直冲北上,便极有可能演变成绝地天灾。
小姑娘迅速对虞绛说完:“师父们还在加紧想办法,要把海水挡住。”
虞绛抬头望去,竖立的黑潮被曜日封印挤压出上百个无比巨大的黑色漩涡,却仍是不放弃似的,一阵阵地冲击着往前,被厚重的金轮连声音都给挡了回去。这水的颜色确实是见所未见,不是普通的黑,是一种能吸掉万物的黑,说是海水,里面却一点活物也没有。
虞绛道:“这样是挡不住的,得用镇海堤。”南麓虞家世代跟水打交道,治水御水的经验极其丰富,虞绛一眼就看出来,白镜学宫的实力虽强,但治水方面是个外行,全靠蛮力硬顶。
苍灵问:“什么是镇海堤?”
“是一种用御水诀加固过的特殊堤坝,可以卸掉海水的力量。”他停了一下,“不过这个水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这办法能不能用在此处。”
“堤坝?”苍灵往南方看了眼,“之前海边确实是有一大排堤坝,但已经被冲烂了。”这水是真的极其古怪,其实早在数天前,众人都还觉得情况不算太糟糕,可就在这几日间,黑潮带着海水直接暴涨了数百丈,连堤坝带着城池,一口气全给冲没了,特别吓人。
虞绛问:“白镜学宫的前辈们有没有说,那巨鹿泽中究竟是何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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