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第七日,雨停了,天却愈发寒。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山,风里开始夹带细碎的雪粒。官道两侧的田野渐渐荒芜,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黄土塬和稀疏的枯草。

夏简兮裹紧羊皮斗篷,马背上挂着的行囊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刘大夫给的药囊和那枚“察”字铁令。令牌贴胸放着,冰冷的铁渐渐被体温焐热,像一颗沉默的心脏。

沿途驿站里,关于京中巨变的传闻已如野火般蔓延。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曹党覆灭、影卫清洗,偶尔提到“夏氏孤女”时,总带着几分传奇色彩。夏简兮总是坐在角落默默吃饭,听着那些被添油加醋的故事,恍然觉得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第十日,进入朔州地界。地貌更加苍凉,远处山脊上的长城如巨**蜿蜒。路上开始出现运粮车队和零散的兵卒,大多面带菜色,甲胄陈旧,但步伐还算整齐。

傍晚在朔州驿歇脚时,她遇见了一支刚从云州前线轮换下来的伤兵队。二十余人,大多带着刀箭伤,简单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渍。驿丞忙着安排热水饭食,却明显捉襟见肘。

夏简兮放下行囊,取出刘大夫给的伤药,默默走到一个年轻伤兵面前。那兵卒不过十七八岁,左腿被简陋的木板固定着,伤口已化脓,面色潮红,显然在发烧。

“小兄弟,让我看看伤。”她轻声道。

伤兵茫然抬头,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有些窘迫地缩了缩腿:“不、不碍事……”

“伤口化脓会要命的。”夏简兮已蹲下身,小心拆开布条。脓血混杂着沙土,伤口边缘泛黑。她皱眉,抬头问驿丞:“可有烧酒?干净的布?”

驿丞忙不迭取来。她用烧酒清洗伤口,刮去腐肉,敷上刘大夫特制的金疮药,重新包扎。手法虽不如专业医官娴熟,但足够细致。

“姑娘是大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伤兵问。

“略懂些医术。”夏简兮又去看下一个伤兵。这些**多伤口处理粗糙,有的箭簇甚至还未取出,只草草割开皮肉折断箭杆。

她忙到深夜,将伤重者处置妥当,轻伤者也换了干净布条。最后洗手时,指尖已被血水浸得发白。

“多谢姑娘。”那年长伤兵叫老秦,是这支小队的老兵,“若不是你,我们队里至少得折三五个。”

“前线医官不够?”夏简兮问。

老秦苦笑:“够是够,但药材缺得厉害。金疮药、麻沸散、止血粉……常常是十个人的份,得匀给三十个人用。重伤的优先,我们这些‘还能动弹’的,

就只能硬扛。”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去年冬以前还好些。自从夏……夏大人出事,兵部往北境拨的药材、粮草,就总出岔子。不是数量不足,就是以次充好。李将军上书数次,石沉大海。”

夏简兮心口发紧。父亲死后,北境的后勤果然越发艰难。

“李将军现在何处?”

“应在云州大营。”老秦道,“不过姑娘若要见将军,怕是难。这几日北狄斥候活动频繁,将军常亲率轻骑巡边,行踪不定。”

正说着,驿站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至,约莫二十骑,皆着轻甲,背弓挎刀,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将领,面如刀削,眼神锐利如鹰。

“陈校尉!”驿丞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那陈校尉翻身下马,目光扫过伤兵队,最后落在夏简兮身上:“这位是?”

“路过的大夫,帮了大忙。”老秦忙道。

陈校尉走近几步,仔细打量夏简兮,忽然道:“姑娘可是姓夏?”

夏简兮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校尉何以如此问?”

陈校尉从怀中取出一卷绢纸展开——是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眉眼与她有六七分相似,旁注小字:“夏氏女,年十八,或往北境。”

“李将军三日前收到京中密信,命我等留意姑娘行踪。”陈校尉收起画像,抱拳道,“夏姑娘,将军有请。”

驿站内一时寂静。伤兵们面面相觑,老秦愕然看着夏简兮,忽然想起什么:“夏……莫非是夏明远夏大人的……”

“正是家父。”夏简兮坦然承认。

众兵卒肃然。几个伤重者挣扎着想坐起行礼,被她按住。

陈校尉神色恭敬:“姑娘请随我来。将军在五十里外的黑石堡等候。”

“黑石堡?”老秦变色,“那不是最前沿的哨堡吗?北狄游骑昨日刚在那附近出没!”

“正因如此,将军才选在那里见夏姑娘。”陈校尉看向夏简兮,目光深沉,“有些事,需在真正的边关看,才看得明白。”

夏简兮点头:“我随你去。”

她翻身上马,随陈校尉一行连夜出发。朔北的夜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月光下,长城轮廓如巨兽脊骨,烽火台在远山上如星辰点缀。

“陈校尉在京中待过?”夏简兮问。此人言谈举止不似普通边军将校。

“曾在御前影卫待过三年。”陈校尉坦然道,“楚昭楚大人是我旧上司。他半月前便传信将军,说姑娘可能会来北

境。”

果然。夏简兮并不意外。楚昭的棋,总是走得比所有人快一步。

“李将军……是怎样的人?”她换了个话题。

陈校尉沉默片刻:“是个真正的军人。但正因如此,他在朝中才举步维艰。”他顿了顿,“夏姑娘,令尊之事,将军一直耿耿于怀。他曾三次上书为夏大人辩白,皆被驳回。最后一次,陛下虽未责罚,却将将军的侄儿调离前线,去了南疆——那是明升暗贬。”

夏简兮握紧缰绳。父亲从未提过这些。他只说李牧将军是国之栋梁,要她若有机会,定要代父拜谢将军多年戍边之功。

如今想来,父亲是怕连累将军。

疾驰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孤零零的石头堡垒,建在山脊之上,三面悬崖,只有一条陡峭小路可通。堡墙不过三丈高,但扼守要冲,易守难攻。

这便是黑石堡。

堡门开启,火光涌出。一个身影站在门内,未着甲胄,只穿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袍,身形高大,鬓角已染霜白,但腰背挺直如松。

李牧。

夏简兮下马,走上前,依礼深深一揖:“晚辈夏简兮,见过李将军。”

李牧伸手扶起她。那只手粗糙有力,满是老茧和疤痕。他仔细端详她的脸,眼中闪过痛色:“像,真像你父亲……尤其是这双眼睛。”

他侧身:“进来说话。外面风大。”

堡内陈设简陋,正中一张长木桌,墙上挂着北境舆图,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态势。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

李牧屏退左右,只留陈校尉在侧。他给夏简兮倒了碗热奶茶:“北地粗陋,比不得京城。”

夏简兮双手接过:“将军戍边二十载,保境安民,晚辈代天下百姓谢将军。”

李牧摆摆手:“分内之事。”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当年我人微言轻,救不了他。”

“将军已尽力。”夏简兮轻声道,“父亲生前常提起将军,说北境有您在,是大齐之幸。”

李牧眼中泛起血丝,仰头喝了口奶茶,似在压抑情绪。良久,他问:“京中情形,楚昭在信里说了大概。曹党虽倒,但余孽未清,尤其是北境这边——军械粮草贪墨的线,有一半在边关。”

他从桌下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推到夏简兮面前:“这是近五年来,北境各军镇上报的军械缺损、粮草亏空记录。我暗中派人核查过,至少三成是虚报,实际物资要么根本没到前线,要么……以次充好。”

夏简

兮翻开册子。里面记录详实,某年某月某批**“半数弦断”,某批箭矢“箭镞脱落”,某批冬衣“填塞芦絮而非棉絮”……触目惊心。

“这些虚报的物资,最后去了哪里?”她问。

“一部分被倒卖给北狄。”李牧声音冰冷,“另一部分,流入关内黑市,或囤积在某些人的私库里,待价而沽。更可恨的是,有些真正急需的物资,因‘账面已足’而被卡在兵部,迟迟不发。”

他指向舆图上的几个点:“朔州卫、云州左卫、镇北关大营——这三处是重灾区。掌管后勤的官员,多与曹党有牵连。如今曹相虽倒,但他们根基尚在,且手握实权,一时难以撼动。”

夏简兮明白李牧的意思。京城可一朝变天,但边关的积弊,需一寸寸清理。

“将军需要我做什么?”

李牧与陈校尉对视一眼:“楚昭信中说,你如今持天璇司令牌,有监察之权。我要你以影卫密使的身份,暗查这三处的军械库、粮仓。拿到实证,我便可名正言顺清洗。”

“为何不直接上报兵部?”

“兵部新任尚书是曹相门生,虽已投诚,但难保不会暗中庇护旧部。”李牧冷笑,“且边关将领擅查后勤,易被扣上‘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帽子。唯有影卫,有直达天听之权。”

夏简兮沉吟。这任务危险,但确是揪出边关蛀虫的良机。且父亲当年负责的军械案,与这些亏空必有千丝万缕联系。

“晚辈愿往。”她应道。

李牧眼中闪过赞许:“像你父亲,有担当。”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这是调兵信物,可调动百人以内边军。陈校尉会带一队精锐随行护卫。但记住——暗查,非明察。一旦暴露,我未必来得及救你。”

“晚辈明白。”

正事谈毕,李牧神色缓和,问了些她这些年的经历。夏简兮简略说了,隐去影卫内斗等细节。当听到她在药铺帮工、夜探案牍库院时,李牧连连点头:“胆大心细,好。”

夜深,夏简兮被安排在堡内一间小室歇息。她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久久难眠。

父亲若知她此刻在黑石堡,与李牧将军共商边事,是会欣慰,还是会忧心?

她摸出怀中铁令,又取出刘大夫给的银针包。针囊内侧,绣着一行小字:“医者仁心,武者铁胆,皆需一副冷眼。”

冷眼。看透迷雾,看清人心,看破这棋局中每一枚棋子的来路与归途。

她闭上眼。

次日拂晓,夏简兮换上陈校尉准

备的边军服饰——轻便皮甲,灰布棉袍,头发束成男子式样,脸上抹了些灰土。对镜自照,俨然一个瘦削清秀的少年兵卒。

“姑娘这样打扮,确实不易引人注意。”陈校尉点头,“我们今日出发,先去朔州卫。那里军械库主事姓王,是曹党一个远房亲戚,贪墨最是明目张胆。”

一行十人,皆作商队打扮,驮着几箱“货物”出发。夏简兮扮作账房学徒,背着算盘和账簿。

朔州卫城距黑石堡八十里,傍河而建,是北境重要的物资集散地。进城时已近黄昏,街道上行人熙攘,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关内关外的口音混杂,驼队马车往来穿梭,颇有些边塞繁华气象。

陈校尉熟门熟路,领众人住进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后院马厩里,已有一人在等候——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穿着驿卒服色,见陈校尉便迎上来:“陈爷,您可算来了。”

“老吴,情况如何?”陈校尉问。

那老吴压低声音:“王主事这几日心神不宁,京中消息传来后,他连着三夜没睡好。但贪墨照旧——昨日刚到了一批新**,他今夜就要动手,以‘验收不合格’为由,扣下三成,转手卖给城西的胡商。”

“胡商?哪家的?”

“‘丝路驼帮’的掌柜,叫阿史那元,表面做皮**生意,实则是北狄的探子。”老吴啐了一口,“这王八蛋,吃里扒外!”

陈校尉看向夏简兮:“姑娘,今夜可要去看看?”

夏简兮点头:“去。”

子时,朔州卫军械库。

高墙环绕,哨塔上灯火通明。但库房后墙一处排水沟旁,老吴已悄悄移开几块松动的砖石——这是他多年经营留下的暗门。

备的边军服饰——轻便皮甲,灰布棉袍,头发束成男子式样,脸上抹了些灰土。对镜自照,俨然一个瘦削清秀的少年兵卒。

“姑娘这样打扮,确实不易引人注意。”陈校尉点头,“我们今日出发,先去朔州卫。那里军械库主事姓王,是曹党一个远房亲戚,贪墨最是明目张胆。”

一行十人,皆作商队打扮,驮着几箱“货物”出发。夏简兮扮作账房学徒,背着算盘和账簿。

朔州卫城距黑石堡八十里,傍河而建,是北境重要的物资集散地。进城时已近黄昏,街道上行人熙攘,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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