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还是冒着雨,回了一趟疗养院。

从出租车上下来,雨丝已经密到遮盖视线,窗明几净的疗养院深藏在雾气缭绕的雨幕里,像一个未解的谜。

前台护士看到她,很是惊讶:“怎么今天过来?哦,是黎先生又给你打电话了?”

黎叙闻点头:“多久了?”

护士平静道:“一个多小时了吧,再有一小时怎么也该安静了。”

黎叙闻嗯了一声,走进病区幽深的走廊。

她走到病房门口,见房门大开着,里面乱得如同刚刚经历过洗劫:地上全是散落的空白纸张,床头柜堆满平展的文件夹,被单一半铺在床上,另一半布满皱褶,躺在地上被他过来过去的脚步践踏,全是黑黑的脚印。

黎策双手抓着头发,在房间里四处转圈翻找,所到之处无一例外地一通嚯嚯,一边翻嘴里一边嘟囔:“哪儿去了……刚刚明明还在的……哪儿去了呢……”

黎叙闻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丢了。”

黎策茫然地抬头看她:“你是谁?”

黎叙闻很有经验地沉默,等着他给自己安一个角色,然后顺着他的剧本继续往下演。

“哦,对了,你是来拿情报的!”黎策一拍脑袋:“你终于来了!你等等,马上就找到了,今天你一定要把情报发出去……”

黎叙闻冷着一张脸:“资料已经弄丢了。”

“我没有啊,”黎策抹了一把脸,就像抹去多年前他战栗的汗水:“没丢,肯定没丢,你等等。”

黎叙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阵不耐。

她大步冲进去,一把扳过黎策的肩膀,双手抓紧他的手臂:“你丢了!四百人的性命在你手上,可是你没把情报送出来!你把它们弄丢了!”

黎策瞪大眼睛望着她,却不知透过她愤怒失望的眼睛,到底看到了谁。

或许他又回到了那个满地废墟的破败城市吧,因为黎叙闻的呼吸间,似乎也闻到了一种窒闷腐败的硝烟气味。

她在这样的气息中,蓦然卸了力。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垂下双手,第无数次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时候你做了什么,闹得总台不得不开除你?”

黎策呆愣地看了她一阵,猛地推开她:“你胡说!我没丢、没丢!”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回身翻找,像土拨鼠一样把土地再犁一遍:“你不是来拿情报的,你走吧,你滚!”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咆哮,中气十足,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这是他生病之后难得有力量的时候,不像他年轻时,高大,沉稳,无论说什么都掷地有声,总能解答黎叙闻一切突发奇想的疑问。

他也曾经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指着远方跟她说,闻闻你看,那边有个国家正在打仗。爸爸就要去那里工作,好让那里的小朋友也跟你一样,早点过上幸福的生活。

现在他的身影,已经没法与那时候的父亲重合了。

黎叙闻闭了闭眼,冷声问:“闹够了么。”

他却忽然回过自己干瘪的背影,浑浊的瞳仁盯着她,说:“你也不信我吗?”

黎叙闻一愣,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瞬间,不可置信地站直了身体。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清醒到能跟她说一说当年,说一说那个让他停职、最后闹得妻离子散的错误了?

但紧接着,他又转身,絮絮叨叨地:“对,对,我不能泄密,那是个大秘密!”

黎叙闻肩膀陡然垮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声。

果然,一切都还是妄想。

他的记忆或许还完整地沉睡在大脑中的某个角落,但通向那记忆的路径,早就跟着那份情报,一起丢失了。

黎叙闻垂下眼睛:“爸爸。”

她声音很轻:“我好想你。”

黎策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他背对着她席地而坐,肩头向里勾着,似乎在苦思冥想,又似乎在痛苦。

一旦他陷入这种状态,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了。

因为每一次发病都是一次闪回,他会完全被拉回到那个时空。那里没有女儿,没有疗养院,只有他必须要完成、也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舌根发苦,最后看了一眼背对着她、动作迟缓的黎策,便转身离去。

她从疗养院出来时,外面还在下大雨。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这场雨下得路面冒烟,她就撑着伞,隔着雨雾回头望了一眼。

黎策已经平静下来,正趴在被淋湿的窗台,两只小臂搭在外面,见她回头,立刻高兴地冲她挥舞起来。

这让黎叙闻想起从前念书的时候,爸爸在外采访,经常不在家,偶尔赶上休假,他就会在爬着翠绿爬山虎的窗户上这样看自己去上学的背影。

那时她叛逆,哎哟一声,挥着手让他赶紧回去,肉麻死了。

再后来,爸爸眼睛里渐渐再也倒映不出她的身影,那里面搁浅的、埋葬的,永远都是千里之外血肉横飞的沙场。

她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那么优秀,也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的软弱。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得到答案。

年少时的爬山虎化成根根铰链,从异乡到现在,一步一步拖着她走到今天。

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她会亲自去,会亲自做出自己的解答。

黎叙闻扭头迈进雨里,才想起来,她走得太急,根本没叫车。她苦笑一声,索性直接往外走,想着走到哪算哪,冷静冷静也好。

可她才踏出两步,再一抬头,竟看到了马颂今开着他那辆破烂帕萨特,在疗养院门口,正撑着伞往里望。

见她走来,远远地就招手叫她:“闻闻,吃饭了吗?”

黎叙闻眼眶一热,快步走到车前,还在吸鼻子:“没有,马叔,我饿。”

马颂今笑着说:“那想吃什么?”

“……火锅。”

马颂今“哎”了一声,给她开门:“走,吃火锅。”

帕萨特像一叶黑色的小船,破开雨幕,载着她从潮热的雨林到淋漓的都市,最后停在了一家港式边炉门口。

稀薄雪白的水米在锅里翻滚着,渐渐变得粘稠,她的心情放心去滚了一遭,也慢慢浸透了温暖的米香。

她在蒸腾的雾气中眨眨眼,往锅里下了虾滑:“你怎么知道我在疗养院?”

马颂今其实不知道,他只是去探望黎策的,门口护士说黎小姐也在,他就识趣地没有上去。

他涮了一把菜:“他状态怎么样?”

“不怎么样,又在找。”

马颂今手底下调着酱汁,没做声。

黎叙闻眼看着他往碗里加了第三把小米辣,终于还是没忍住:“马叔,那天……”

“我真的不知道。”

马颂今知道她要问什么,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问了无数次了。

黎叙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空气一时静默起来,跟着远处食客的谈天声起起伏伏的,只有从锅底腾起,又在米粒之间碎裂的气泡咕嘟声。

“我也一直都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好好地出去送情报,怎么就晕倒在糖果店里了,东西也被人抢了。”马颂今眼睛也没抬,顾自道:“这么多年了,我要是真的知道,你觉得我会瞒着你不跟你讲吗?”

黎叙闻隔着白雾看他这两年日益退行的发际线,咽了咽,没再往下问。

她见过马叔去看她爸爸,那时候他哽咽着问,如果那时候他争气些,扛着疟疾硬撑着去送情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她还记得年轻的马叔红着眼睛跟她妈妈道歉,说嫂子对不起,黎哥这是替了我。以后你跟闻闻遇到什么问题,都尽管来找我。

愧疚是最经不起细问的,它很容易就会变成无限膨大的肿瘤,最后变成不能细看的恨意。

黎叙闻给他捞了一颗虾滑,丢进辣椒中间,自己也捞出一颗咬了一口,忽然说:“其实我跟我妈早就知道,他变成这样,大概是迟早的事,只是我们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马颂今笑了一声,却没接这一句,反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主编停了你的职,委屈了没有?”

黎叙闻吞了虾滑,笑道:“委屈什么,又不是小孩子。”

马颂今眉头稍展:“你们主编业务能力不错的,你在她手底下能学到点东西。虽然这次你越级发报道确实不对,里面有些伦理界限,把握得也不够好。”

他顺势把碗里的虾滑又夹给黎叙闻:“但总体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黎叙闻:……

她还以为能骗着小老头吃掉碗里那三把小米辣,结果人家心里门儿清,又捞给她了!

黎叙闻气笑了,直接把虾滑丢进锅里:“你就不能吃一次亏!”

马颂今大笑,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开。

黎叙闻笑了一阵,又咬着筷子,道:“就是我的报道,不知道她要给我怎么删。”她叹了一声:“那个小姑娘……”

“你没看到吗?”

黎叙闻懵懂着问:“什么?”

马颂今摇摇头,把手机递给她:“自己的报道自己不关注舆情,谁教你的?”

黎叙闻狐疑地接过手机,首先去翻自己的报道,发现别说删减重要内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少。

她又去看评论区,果不其然,转发和评论的画风已经逐渐倾斜,矛头开始对准调查记者本人,质问黎叙闻在事件里有没有推波助澜,琳琳一个孱弱的女孩,为什么能下那么大决心刺伤父亲,这里面记者的挑拨肯定功不可没。

但再往上翻,新的评论方向又渐渐趋于正常,恢复到了之前对代孕的抵制和制度的讨论上。

她讶异地退出来,发现商报社会观察版的移动端界面,多了一条置顶消息。

她不明所以地点开,一阵带着萧瑟的轰然热意,顿时在她眼底生长出来。

那是一则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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