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意识不到问题,陈最枉费与三条狗斗了这么些年。
况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最深谙这个理儿。
他伸手,陈桁以为他是来拿簪,就把簪放在手心里。明明这簪也不短,但躺陈桁掌心,却显得短小,因着又是乌漆嘛黑的颜色,活像一截烧火棍。
“谁要你的东西。”
啪——
陈最一巴掌将簪打落在地上,这还没完。
陈最这人心量狭隘,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允许他害人却不准别人害自己,哪怕只是想法也不成。
军帐的地面就是夯实的土,没铺地毯。隔着靴子踩上去都觉得磕脚,更别说一支脆弱的簪子。
落在地面,一下就摔成了两截。
陈最从鼻子里哼了声:“老二,你杀孽太重,你的烧火棍簪了折寿,还是送给老三吧。要是能送走老三,你也算做一件好事。”
陈峯蹙眉:“老四,你放肆。”
陈最其实也怕触怒陈桁,说这话的时候往陈峯身后躲,想着陈桁若因此拔刀,他就把陈峯推出去挡。
簪断人顿,军帐里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凝固。
“簪子圆润,四殿下一时手滑……不过无事,这样的簪子军营还有许多。”军师打着圆场,俯身去拾簪子时,一只大手先一步将断簪拾了起来。
是陈桁。
陈最警惕地盯着他,生怕陈桁把两截断木插进他两颗眼珠子里。
视野里,陈桁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握住了拳,因着手掌宽阔,蜷起五指时,就看不见簪子的影了。
瞧不见簪,陈最只好去看陈桁本人,只见陈桁沉默地拉起黑布,覆面后撩起帐帘。
帐帘厚重,陈桁一离开,它就倏然落下来,将陈最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就走了?
陈最有些不可置信。
老二今日反常得有些奇怪,束发送簪就罢了,他都差没骑到陈桁脖子上了,陈桁却一声不吭。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最看不懂陈桁这出戏,就去看军师。
大概是没料到陈最的视线来得突然,二人目光猝然对上。
“大殿下、四殿下。”军师立马就垂首,“小人告退。”
陈峯应了声,军师如蒙大赦。
陈最:“等等。”
军师装作没听见,脚下抹油,一溜烟也蹿得没影了。
陈峯拦下要追的陈最:“干什么去?”
能干什么,当然是追这狗头军师。
方才对视,他发现军师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遗憾,好像他做了错误的抉择,不久的将来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或作平日,陈最一定叫人拿下这狗头军师,再严刑逼供,直至从狗头军师嘴里说出实话。
可眼下情况是,两尊瘟神只送走了一个,身边还有一个。
身边的瘟神道:“别闹了,大哥送你回去。”
不对劲,全都不对劲。
陈最警惕地将陈峯扫量几遍。
何止是陈桁奇怪,陈峯和陈鄞都不对劲,三条狗的行为举止反常得诡异。
陈最道:“天还没黑,宝佛寺离西郊校场也不远,不若移驾宝佛寺,你这浑身透着邪乎的模样,最好是请住持为你诵几遍经,我就不劳你费心了。”
陈峯道:“若是晴天快马,从西郊校场到你府上不过半个时辰,若是马车缓行,需费一个半时辰,若是徒步而行,怕是走到天黑也望不见城门,途中若再遇上豺狼虎豹,那就要走到……”
他眉眼弯起,一名婢子上前,为他拢上大氅。
“下辈子。”
陈最撩开帐帘:“大哥的车架停哪呢?”
陈峯笑了声,跟上陈最:“四弟身上优点无数,可大哥最喜欢的是你的审时度势。”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马车里,陈峯伏案票拟,小几上两摞奏章,垒得整整齐齐。
折腾这一天了,陈最累得骨头缝里都透出酸软。被宁十八揪过的头发像是铅坠,挂在他脆弱的头皮上。被刀鞘敲过的脖颈大概已经淤青,陈最不看也知道,他皮肤娇嫩,常常不知怎么就撞点青。被捆过的身体发酸发胀,那头皮筋捆得极紧,马车颠簸间,他都恍然自己还被紧紧束缚着。
陈最怒从中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宁十八。
他想把宁十八给活剐了。
眼珠子转悠几下,陈最计上心来,三日后要去西郊校场取书?好,本皇子就伏在半路,你宁十八敢来,本皇子就让你没命回!你想当孝子,本皇子就掘了你爹的墓,把你塞进去,把你爹晾外边。
“又想什么坏招呢?”
静谧的车马里,陈峯声音温润。
陈最拉回思绪,没好气道:“在想胥恨、温无涯、卫书、公孙玉、姜瑜子……”
他上下嘴皮一碰,说出一串人名来。
然而这些名讳都没能让陈峯露出一丝破防的神态,反而是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老四,你这张嘴啊,日后会惹祸的。”
“少摆出兄长的架子。”陈最目光下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陈峯——”
他看到陈峯正在书写的票签,票签上不止陈峯笔墨,还另有一道笔迹,笔迹遒劲庄重。
但不知怎的,陈最瞧出字形中似有克制,每一笔收回时都着力镇压,仿佛若不如此,字迹就会暴动、会脱狱、会挣裂、会堕入心魔。
这是谁的字迹,陈最不知道,但他知道内阁中能与陈峯分庭抗礼的就只有一人。
陈最故意道:“大哥和宰相相处得可还融洽?”
“如你所见,笔锋相砥,寸步不让。”陈峯给陈最丢了一张毯,“老四,安静些,这份奏章耽误不得。”
那是虞归寒的笔迹?
文人不应该都是一手清隽小楷,每笔每画都束于酸儒规矩之间?也不知为何,虞归寒的笔锋给陈最一种寸寸自囚的感觉。
“耽误不得你还来接我?”陈最抬眼,“你耍什么花招?”
“收买你心。”陈峯答得坦然。
“你也买得起?”见陈峯重新执笔,似是不打算再理会,陈最踹矮几桌腿,害得陈峯一笔斜飞出去。
“怎么这么顽劣?”陈峯不赞同地回望,用袖子吸附票签上多余墨点。
陈最防备:“好端端地,收买我做什么?”
“自有我的用处。”
“你——!”
想到陈桁、陈鄞,陈最谨慎地问:“老二老三也想收买我?”
陈峯:“我只知我心。”
陈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不会被你们收买的。”
“事在人为。”
“你他——”
“明日我会让教养嬷嬷去你府上。”
“去他的嬷嬷。”陈最张牙舞爪,“奉劝你们最好别打我的主意,大不了鱼死网破,看谁怕谁。”
“鱼死网破?”陈峯叹了口气,再次搁笔,静静地看来,“老四,不要这么做。哥哥们疼爱你,与你拉近关系,这是好事。别做傻事,惹哥哥们生气。”
“呵。”陈最道,“我是吓大的吗?”
“肺腑之言。”
车马内脚炉鼎立四足,炭火温而不燥。
陈最恨不得将白炭塞进陈峯嘴里。
三条狗果然在计划着什么,陈最沉沉地看着眼前的狗。
陈峯柔下声音:“是否鱼死网破随你,需要提醒你的是,你的选择关乎哥哥们怎么待你。是选择被哥哥们照顾疼爱,还是其他,皆在你一念之间。倘若你真要鱼死网破,尝尽苦头后记得回忆大哥的这番话,也好再给那时你添一笔刻骨悔意,使我快哉。”
陈最转头去找炉子,陈峯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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