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几帧零碎破旧的画面在裴璟眼前闪回重现,檐下烛灯晕开的朦胧光影温柔掠过他的眉眼,于无声处惊起万丈波澜。

那是‘初次’见面时,他如从前几千个日夜一般重复、麻木地泡在难闻刺鼻的药浴中,而下一刻屋檐上覆雪的瓦片松动,手中那枚竹签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从天而降,抬眼准确无误看向他的那个瞬间,窗棂外投射进来的光打在竹签上,也将他未曾查看的签文展露无遗。

诸事顺遂,百事皆宜。

是个上上签。

或许再拉远些,承平四年冬,皖鸿将军裴骁璎战死沙场,裴家地位一落千丈,新仇旧恨接踵而至,无数人落井下石,恨不得将其残余势力一网打尽,让裴家永无翻身可能。

裴府上下吊唁的第三个月,女子不慌不忙地拿着信物找上门,她的神情永远那样从容不迫,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入她眼,而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却好像能安定动荡山河。

从裴璟记事起,女子就在他身边以师父自居。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她悠哉悠哉地躺在竹椅上,嘴里叼着根稻草一上一下晃着,随口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不信。”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没有恶意?”

“……我不知道。”

女子闻言叹了口气,她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围着他转了几圈,似乎是在思考找什么借口为好,最后很没诚意地道:“初次见面,便觉有缘。”

这个蹩脚低级的理由不是得到他信任的依据,却是一颗让裴璟得以喘息的定心丸。

后来他每一次精疲力竭,汗水打湿胸前衣襟,每一次失败跌倒,累到握不住剑,每一次认为仅凭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某件事时,她都会懒懒地倚在一边说:“我相信你。”

于是每一次,裴璟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

时过境迁,那些过往时光匆匆奔流中本就属于他、甚至合该融进血液里的尖锐戾气倾泻而出,沸腾咆哮,最终偃旗息鼓,在她面前销声匿迹,化作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烛火下,温嘉懿的嘴角微微勾起:“你觉得呢?”

枷锁和镣铐被人用钥匙轻柔解开,裴璟眸光极轻地看着她缓声道:“自当如此。”

她唇边的笑意更甚,直言不讳道:“那么第一件事,我要重查林婧若当年之死。”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景康初年,教坊司背靠谢家兴风作浪,若无谢家撑腰,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谋杀太常寺卿,只要顺着教坊司和谢家的这层关系查,总能摸出蛛丝马迹。”

“而问题在于,谢家纵横朝野,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此案时间久远,当初大理寺结案时又写得暴毙而亡,就算查到谁是凶手,以谢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恐怕也难上公堂。”

裴璟仔细听她的想法,时不时点头示意。

“所以我打算……从地下赌场入手。”

既然谢家一时动不了,就先收拾天音楼那群杂碎。

在天音楼混迹的那几日,温嘉懿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进入地下赌场。

此地隐蔽难寻,知道具体位置的人大多是京中喜好骄奢淫逸的花花公子,每每状似无意和罗沁提起时,对方都会劝自己莫要多言。

当年因天音楼在名义上和教坊司合作,即便有太常寺卿和楼中几位舞姬的告发检举,这桩贩卖人口的龌龊事还是在各方包庇纵容下大事化小,今朝若东窗事发人尽皆知,足以将整栋楼暂时查封,一举毁去这些肮脏皮肉交易。

上元佳节,地下赌场重开,往来之人鱼龙混杂,是她最好的下手时机。

这一天,也是信中温家家主要与她见面的日子。

“能进地下赌场的通常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明码标价贩卖的猎物,一种是高高在上的买家猎手。猎物是猎手发泄欲.火的玩具,他们或被迫、或自愿来到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达官贵族争抢拍卖,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逃出生天。”

“但如果……被起哄竞拍的猎物是一位世家女呢?”

是京城三大世家中,温家未来的少主呢?

世道讲权论势,拜高踩低,以平民之身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对付他们,唯有以暴制暴,以毒攻毒。

她这具身体的世家女身份,在此刻就是最好最趁手的武器。

裴璟眸光安静地看着温嘉懿,她主动暴露另一身份传来示好信号,他却未置一词,漆黑如墨的眼中半分诧异也无,只是低声道:“你会有危险。”

“嗯?我知道你想说,此地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温嘉懿收回思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放心吧,在这个时代,谁都有可能意外横死,唯独我不会。”

“郁家、谢家,乃至整个大梁皇室,无论是谁有违本心,有悖天理,在不改变结局的前提下,我都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婧若拼尽全力也没能递出去的证据,她会薪火相传替她完成。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温嘉懿将方才自己拿走的《左传》重新调转方向摆在裴璟面前,那行字便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视野里。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视线下落,裴璟一怔。

“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见一个人。这个人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我可能要管你借一些东西。”

“好。”

答应得倒爽快,温嘉懿稍稍挑眉道:“你都不问我需要什么就答应?就不怕我借你之手杀人越货?”

“我相信你。”

温嘉懿笑得眉眼弯弯,无缝切换回原来的称呼:“殿下,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你是不是个机器人。”

这对裴璟来说是个新鲜词汇,他轻轻合上书,一双澄澈干净的眸中似有不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转而悠悠道:“只会说‘抱歉’和‘我相信你’。”

几点光影打在他的鼻尖上,裴璟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动作略显僵硬地顿了下,接着小声反驳她的话。

“我还会说,路上小心。”

*

依照大梁祖制,每年正月十五,皇帝都需乘车巡游、祭祀天神,在城墙上承万民愿,受万民礼。

祭天游神往年都由皇帝亲自主持,几位皇子公主随行侍奉,彰显君民一体同心,今年皇帝却将此事全权交在三皇子手上,许他以半幅帝王仪仗出行巡游。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陛下正值壮年,储位之事不宜过早下定论,众皇子中,三皇子秦书德才兼备,品行出众,确实不失为有力的竞争人选。

陛下让三皇子替他祭祀天神,难道是存了立秦书为太子之心?

这倒无妨,只是秦书虽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但出身实在寒微,其生母身份卑贱,不过一介小小宫婢,品阶极低,阴差阳错一夕之幸才有了他,故而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免世俗烦扰。

若真论起嫡庶尊卑,大皇子是当今皇后谢宁所出,似乎更当得起一句名正言顺,且名震四海的皖鸿将军谢悬又是他的亲舅舅,拥护他上位似乎是必然之举。

鎏金铜炉里燃着的龙涎香气味清冽,文德殿内满座寂静,周遭沉闷凝结的气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所有人,直压得喘不过气。

明黄色的龙袍流转出细碎金光,桌案边的奏折堆起数尺高,皇帝神色沉静地抬眼扫过台阶下众大臣,一言不发。

大殿中,以温缚修和谢悬为首的老臣站成规整肃穆的两列,立于台阶之下。

分庭抗礼,立场分明。

表面风平浪静,背地各怀鬼胎。

官帽下,谢悬身着暗紫色莲云纹朝服,腰间的七銙玉带上佩戴着一枚羊脂玉佩,无一不象征身份高贵,权势滔天。

他的两鬓已有几分斑白,微微俯首,恭敬下跪:“老臣愿保三殿下前往祭天游神。”

这句不轻不响的话像一声行动的号令,伴随着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军机重臣依次俯身叩首,面容毫无惧色,齐声道。

“臣愿保三殿下祭天游神。”

“臣愿保三殿下祭天游神。”

“臣愿保三殿下祭天游神。”

“……”

片刻后,另一侧的温缚修拢袖跪下,侧目看了谢悬一眼,未再言语。

*

夜幕降临,城内细乐声喧,张灯结彩,一派繁华奢靡的景象。

湖边漂浮着一片五彩花灯,温嘉懿戴着银色面具,末尾处的弯钩向上攀绕在耳侧,将脸遮得严实,如瀑的墨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脖颈。

她站在湖边,手中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微风吹动衣襟上的绒毛,金线勾勒出的蝴蝶展翅欲飞。

上元佳节,三皇子乘车夜游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温嘉懿想起理事长最开始给她的任务。

【将5213年前的大梁朝历史线拨乱返正】

刚来到大梁时,她发现自己穿在了死去的同事039身上,察觉管理局中有叛徒出现,一心只想为039报仇,却未曾仔细考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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