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消退,梅月儿赶回来时,天已擦黑。

楼上烛火通明,薛琅已经到了,在等她。

灯烛照亮她上楼的路。梅月儿微微提着裙子,轻快地跑上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在阶梯上踩出“吱呀”的声音。

她一头扎进暖光里,这才喘匀一口气。面前,兄长在书案边侧坐,手中拿着她练字的纸,回首望她。

烛晖映着他的剑眉,一双冰凉的眼睛被衬得温柔。月儿有些呆地看着他,像是被一个叫做“家”的幻觉侵袭。

梅月儿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这才坐到他对面。薛琅不问她去哪儿了,她也只当无事发生,老实地翻开书页。

她天资聪敏,已经学会了《千字文》,开始学礼记中的《大学》。只是月儿今日太过忙碌,如今在暖黄烛火、兄长陪伴下,只觉身心放松,昏昏欲睡。

她强打精神,上下眼皮打架,蔫巴巴地念了几句,快要栽倒在书案上。薛琅读句子的声音消失了,他默默地望着她的脸。

梅月儿一只手撑着脸颊,细长的睫羽挣扎扑闪。她另一只手攥着笔,指节渐松,毛笔快要倒下来——终于,笔落在旁边发出轻轻的“哒”一声,她勉力支撑的头也放低了。

就这么困?

她睡着了,薛琅放下书卷,趁这个安宁而静谧的夜,目光轻柔地揣摩她的脸庞。

月儿赶回来得太急,脸颊还留有运动过后的残红,愈发显得肌肤莹白。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地翕动一下,呼吸均匀。

刚学到“先正其心”四个字,这几个字写得鬼画符一般。

薛琅的目光稍微向上挪了挪,忽发觉她发鬓上的那支银钗不见了。月儿乌黑如云的发髻上单单戴了一朵芙蓉花,其余钗饰皆无,她清丽动人,竟让人眼下才发觉她的素净。

薛琅的眉不自觉地锁紧。他抬起手,没有碰到她,只是稍微在梅月儿的耳垂边虚空地拢了拢,他觉得她身上太空了。

他想送点什么给她,可是,什么理由呢?

薛琅思考此事,一时出神。他的手便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抚向她的眼尾,轻轻地触碰到对方柔软而纤长的双睫。

轻柔的微痒,一点点擦过他的指尖,像蝴蝶振翅。

薛琅的手猛然一顿,他盯着自己的动作,眉头皱得更近,又飞快地看了一眼纸上的句子。

“先正其心”,字迹是月儿所写,歪歪扭扭,看来是很难“正”了。

他如鲠在喉,手指僵硬地收回,掩饰般捏了捏鼻梁,闭目、再睁开,可惜事情并不会因为他重新睁眼就回归正轨,薛琅沉默少顷,暗对自己道:“卑鄙轻薄之徒。”

他都要有一点儿恨自己了。

二十年来,自他懂事起,没有一日不把自己困在规矩当中。他在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周正规则中长大,就连心中的颤动,都会让他对自己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恨。

薛琅悄声起身,立即要转身离开——月儿姑娘身边十分危险,他待不得。但只走了两步,又折返,思索一瞬,解开外袍披在她身上。

不盖些什么,睡醒了会着凉,得了风寒怎么办?

放下外袍,薛琅再次扭头要走,走到下楼的阶梯面前,一转身,怕她这么睡一晚,醒了脖子会难受得很。

薛琅再度停在她面前。

他伸出手,静谧而有力地轻抱起她。烛火燃烧的轻响中,接触到她的每一寸也无声地燃烧起来。薛琅将她放到榻上去睡,动作谨慎而体贴。

月儿没有醒,躺在枕上甜梦酣眠。薛琅看了她半晌,低下头,仔细地将两人缠在一起的衣带解开。

素净的蓝,交织着温柔的青,两条细细的带子被分开,放回彼此的主人身边。

薛琅给她盖好被子,轻轻掖了一下被角,随后离开小阁。

-

梅月儿一觉醒转,窗外鸟雀啁啾。

她睡得安稳舒适,懒懒地伸了个腰,起身开窗,才爬起来下榻,身上的被子跟着滑落,露出她完好未乱的衣衫。

月儿伸懒腰的动作一滞,低下头,打量自己身上规矩至极的衣裙,似乎连那条系好的衣带都抚得平整。她愣了半晌,猛地惊喜起来——

原来有人细心照顾,是这样的感觉。

她哼着小曲儿洗漱完毕,昨日采撷的木芙蓉略露颓色。梅月儿也不想强花所难,随手在院里折了一只芍药,斜插入髻。

没钱,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除了学认字之外,她也跟府中的侍女学了点针线,不过她自小没接触过这些,还很青涩,好在月儿的双手极为灵巧,眼神又好,学起来竟似被神仙点化过,一日千里。

“高门显户里的女儿,也都做这个吗?”梅月儿问。

“可不是,不过小姐们千金贵体,不过做着玩玩,给姐妹送一些手帕、香囊、络子什么的,不像我们,还要赚几个钱,补贴家里。”侍女玉芳道。

月儿埋头学了一阵子,道:“你每月有工钱,却一空下来就紧着做活儿,竟这么勤谨。”

玉芳为人热情,听对方这么勾了一句,倒勾起来她万般心里话。她道:“你哪里知道,打七八岁的光景,我那吃喝嫖赌的老子跑了,只剩下我娘,扔下我们姐儿四个。我老娘咬着牙不肯卖孩子,整日做活儿,点灯熬油,才将我们拉扯大。”

梅月儿手中的动作停了,她抬起眼,望着玉芳的脸庞。

玉芳一直看着手上的活计,嘴上不停:“我到十三岁时候,托舅舅的福,进了府里伺候。赚了几个钱,她又病了,撑着不肯说,只让别人瞒我,嘱咐我给自己攒出一副嫁妆。”

她硬撑着腔调,故作轻松地说下来。月儿却看到玉芳的腮边有清泪两行,一滑落,就倏忽不见。她的手动了动,怕沾湿绣品。

“嗨呀,也是我不上心。”玉芳道,“后来瞒不住我的时候,我娘眼睛瞎了,病得下不来地,一个月光是吃药,还流水的花钱呢。”

梅月儿望着她潮湿的眼睛。

她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她没有钱,连师父留给她的琵琶也陪葬进坟墓里,一个不敢跟家人相认、不知道命运会驶向何方的人,居然开始怜惜别人。

月儿说不出话,笑话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也有这个发慈悲的本钱?她又不是佛陀菩萨。

过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等我发达了,一定谢你今日教我。”

玉芳噗嗤一笑,道:“你嘛,还是趁着青春貌美,多捞一些做本钱才是。等人家回玉京去了,哪儿还有这么大排场的主儿呢?”

梅月儿也不解释,她思索起来:跟亲哥哥要钱,虽然不好意思,但终究是一家人,不算过分。只是怀瑾哥哥还不知道我是他妹妹,他怎么会忽然给我钱?

再者说,要是认亲失败,她还是得有能吃得起饭的活计啊!让她再忍辱赔笑,那断然不可,身契都已经归自己了,这一手琵琶,自然也只弹给重要的人听。

对了……不知怀瑾哥哥的那把琵琶做得如何?不会很快就要完工了吧?

梅月儿脑海中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这会儿又倏地担忧起来,一分神,绣花针险些刺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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