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好心情注定要在第二天烟消云散。

写了近一个月的代孕专题,终于在凌晨微凉的空气里划上最后一个句号。

黎叙闻写完报道,站在窗前望着东边渐深的乳白,做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

商报要求所有记者统一将稿件提交到系统内,由对应编辑审核完成后方可上传。

但事情总有例外——新闻毕竟是一个要求时效性的行业,如果记者认为事态紧急,可以绕过编辑,直接让报道上线。

她的编辑是她入行时,老马亲自给她挑的,说他能力强、有才华,跟着他绝对能学到东西,结果黎叙闻跟了他两年,这编辑老师只管大撒把,就没正经管过她,好在之前她一直跟其他团队合作,没开始独立调查,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今天不一样了,今天这篇报道,她想都不用想,只要上传,编辑一定会给她打回来,就算编辑侥幸过了,主编季筝那里,也绝对过不去。

毕竟是收过钱的人,很难对她的人品抱任何希望。

于是黎叙闻兵行险着,将稿件标记为“紧急”,直接上线了。

上线后短短几小时,点击和评论以惊人的指数量级增长。

不出黎叙闻所料,琳琳的故事是全篇的最高潮,所有评论几乎都直指代孕产业链对这个十九岁的年轻姑娘令人发指的剥削、和重男轻女对年轻女性的伤害,更有人发起给琳琳的捐款,要为她提供法律援助、接纳她去读书,好让她远远地逃离不堪的生活,重新开始。

一切发展都不出黎叙闻所料,包括上班后季筝阴沉的脸色,以及此时此刻,她坐在主编办公室的办公桌后,朝这个离经叛道的下属劈头盖脸扔来的那本皮质笔记本。

笔记本不偏不倚砸在黎叙闻脚下,啪的一声,几乎激起一阵回响。

商报人人都知道,季筝做记者时,曾经收钱了事,好好的一篇假药追踪的专题,最后不了了之。

季筝年逾四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势重得如黑云压顶:“黎叙闻,你接下来说的话,最好能解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黎叙闻早有对策:“这怎么好直接劳动主编?我想我的编辑会……”

“编辑?”季筝哼笑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个一见你违规发了报道,还没上班就先交了辞呈的编辑?”

黎叙闻:……

竟有此事?

“记者逼走编辑,我还是头一回见。”季筝嘲讽之意根本没打算瞒:“你以后不用配编辑了,直接归我管。反正我看你也没有润色的需求,指导方向你也不听,有什么困难,你去总编那哭一鼻子,什么都解决了。”

季筝挖苦人的本事,在商报乃至整个京屿媒体圈都是有名的——什么难听说什么,专往人心窝子戳刀子。

可惜这次她遇上了黎叙闻。

“少PUA我,那哥们两年跟我说了不到十句话,无非是觉得纸媒式微,去别处谋前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黎叙闻站得笔直,根本不买她的帐:“至于那篇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让稿子过审吗?”

“不会。”

黎叙闻笑了笑:“那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自作主张!”季筝忽然抬高声音,引得外间的同事们纷纷侧目:“你以为这样一篇极具煽动性的报道,能给报社、给当事人、给社会带来什么?”

“真相。”

“真相?”季筝冷笑着向后靠去:“你是不是觉得有这两个字做挡箭牌,无论你怎么挑唆公众的情绪、怎么撕开别人的伤口,就都是正当的?”

办公室里气压陡然升高,连带着外间嗡嗡的交流声也停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另一个人的答案。

“难道我就该什么都不做吗。”黎叙闻质问她:“这种时候不添一把火、不趁势掀起舆论,万一琳琳再被道德绑架和愧疚拉回原来的生活,她这辈子,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走出来了。”

季筝微抬着下巴,看着她的目光异常复杂。

就像看着一匹千里马,四肢矫健,毛发油亮,却向着陷阱奔去,一去不复返。

“所以你作为新闻人的底线在哪里……别人的遭遇是他们的伤痕,不是给你职业的荣耀之路上增光添彩的颜料。”她把眼镜摘下来扔在桌上,捏着眼角疲惫地问:“这种东西发出来,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往赌桌上扔了什么?”

“我清楚……”

黎叙闻闭了闭眼,道:“舆论方向是无法预料的,可能今天大家还声势浩大地声援琳琳,明天就会掉转枪口,采信她父亲的话而去辱骂她。”

可下一秒,她双手按上办公桌的边缘,用这些天她质问过自己的每个问题,反过来质问季筝:“但除了报道,她哪还有机会再拼出一条生路?那些潜在的受害者,会不会因为无处发声而只能默默忍受?代孕究竟做能到什么地步,尊严、身体、人伦,还有什么他们不敢践踏?如果只考虑后果,不揭露真相,那新闻行业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她掷地有声的诘问响彻主编办公室,连瓷杯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季筝在这一片嗡然里沉默地注视着她,一瞬不瞬,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很遥远很朦胧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竟渐渐让她目光空寂下来。

半晌,她才终于慢慢地叹了口气。

“黎叙闻,你手里的笔就是枪,与其去担忧子弹最终会射向哪里,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不要开枪。”

她揉着额角,下了最后通牒:“给你两个选择:一,立刻撤下报道,为你卷入伤人事件对社长和总编道歉,写五千字检讨;二,即刻停职,这件事后续的一切,不允许你再介入。”

她撑着太阳穴,对黎叙闻抬抬下巴:“选吧。”

黎叙闻哼笑一声:“我选二。”

季筝气笑了:“不认错,是吗?”

“我既然发了报道,该承担的责任,我一分都不会少。”黎叙闻转身去开门:“主编,容我提醒,商报有传统,调查记者的报道要撤下,必须有记者本人的同意。辛苦主编。”

“黎叙闻。”

黎叙闻回身看她。

季筝靠坐在工学椅里,目光复杂,像在期待一个迟到很久的答案:“你在发布之前,有过犹豫吗?”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黎叙闻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回荡的心跳,也能听见窗外远处,一声被拉得极长的、模糊的汽车鸣笛。

“我犹豫了很久,”她说:“不止发布之前,在知道琳琳的故事之后,我一直都在犹豫。”她停了停:“每一天。”

然后她深深看了主编一眼,转头离开了。

房门一开一关,将这一室的争执关在门后,外间探头探脑的同事像被这一声惊飞的雀儿,各自垂下头,不做声了。

黎叙闻目不斜视往自己的工位走,路过相熟的记者,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杯咖啡。

黎叙闻偏头对她笑,旁边工位的另一个记者,往主编办公室扫了一眼,然后偷偷比了个拇指。

她心下稍暖,一点姗姗来迟的骄傲从心底缓缓盘旋而上,猝不及防想起有个人在朦胧灯影下,声音轻缓低沉,说,去选你想做的。

跟齐寻的对话就结束在那几条灰扑扑的撤回提示上。

黎叙闻盯着它看了一阵,想给他发条消息,还没想好内容,桌角却忽然传来两声轻扣。

她扭头,见隔壁组的摄像大哥正抱着胳膊,斜斜靠在她工位旁边:“我来替我们那边表达一下敬仰之情。”

黎叙闻笑:“你也来看热闹?”

“哪儿能啊,商报最后的良心,”摄像大哥摇头:“我真就是来鞠个躬。”

黎叙闻唇角轻抬,安静等着下文。

果不其然,他话锋一转,轻声说:“年轻人有理想可以,但也别太拼了。”

黎叙闻眉目淡然:“不都说我是关系户么,不拼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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